Disorder:

人质

  

千叶海BE联文企划

  

  

  

1995年 春

  

  

“1,2,3——cheers！”

  

  

相叶跪在后座上透过车窗用力地盯着离视线越来越远的老家，临行前一家人刚在门口前合影，弟弟一上车倒头就睡，完全没有离别的伤感，“小孩子!”12岁的相叶这样评价。站在路旁舍不得离去的爷爷奶奶还在挥手，摇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出去，跟自己的童年和亲人再次道别——

  

“再见啦！保重身体！”

  

  

 车窗在的风呼呼作响，吹来的花粉让相叶雅纪不适地打了个喷嚏，赶紧摇起车窗躲回车里。前些年父亲通过朋友介绍倒卖钢材小赚了不少，机缘巧合下投身餐饮届，经济大萧条下，灯红酒绿的消费场所多少给人慰藉，相叶雅纪一家从此也升格成为暴发户。

  

  

这一年，相叶雅纪念初一，除了老家的爷爷奶奶，一家人从千叶县搬去了东京都内的新居，开始新的生活。

  

  

  

2012年 秋

  

  

“翔君真的不去试试那家意大利餐厅吗，上周美咲她们去了，还特别推荐给我呢！”

  

  

“绪，你知道我……”

  

  

“我知道啊，翔君，最近项目很忙吧，下周五，下周五我们去试试那家餐厅好不好，下周五之前我都不会烦你的！”

  

  

“真抱歉，不该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最近真的忙昏头了，那就这样说好了，餐厅我来订，放心吧绪，晚安。”

  

  

说完上前拥抱了心满意足的女友，在额上吻了吻，完成必要的仪式，樱井翔目送女友走进公寓。

  

  

坐回车上并没有急着走，点了根烟，虽然心里不大情愿，还是掏出手帐核对了日期，在网上查到餐厅的电话号码记下。对待女朋友，应该可以达到优良了吧。

  

  

  

周五

  

“生日快乐，绪。”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捧白玫瑰，樱井翔利落地坐下，“我怎么会忘记周五是你的生日呢。”

  

  

“翔君……”望着女友绪无法抑制惊喜的精致脸庞，悄悄在心底给自己表现完美的男友形象打了个90分。

  

  

餐毕，绪无论如何都想请出主厨见上一面，“因为美咲她们先在SNS上发布的照片，我可不能输给她们！”这点倒是和自己一样不喜欢认输的感觉，可惜认真的方向相去甚远。

  

  

“两位晚上好，我是本店的主厨兼店长，相叶雅纪。”

  

  

绪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她没想到主厨是这样一位看上去年轻又英俊的男人，印象中西式餐厅的主厨都是和蔼的胖叔叔。

  

  

“相叶主厨晚上好，请您离开厨房一趟实在有些冒昧，但这道鹅肝冻配苹果酒沙司搭配得实在是巧妙……”

  

  

绪的声音渐渐消散在耳边，像被人蒙上一层又一层纱布，明明坐着却感到双腿有些发软，意识好像也变得模糊，于是更加用力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跟前的人看——是他。头发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发尾长的部分扎了起来，不同于儿时五官更加舒展，眉毛是好看的上扬形状，嘴唇眼睛大而明亮，也不敢多看，眼光移到领口的领巾，是红色的，还挺衬金发，多年不见……

  

  

“翔君，翔君！”绪轻轻拍了拍恋人的手肘，赶走他不合时宜的走神。

  

  

“咳，抱歉，你好，今日的餐点都十分味。”得到樱井翔略显局促的赞美，相叶雅纪颔首微微一笑：“承蒙两位对本店的欣赏，后厨还有事务，祝两位用餐愉快。”

  

  

回程的路上，努力配合绪高昂的兴致，期间还聊起俊朗的相叶主厨。“你似乎很欣赏他？”略带试探地问，没想到更加勾起了绪的兴趣，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好不容易回到家，泡进浴缸里对着天花板出神。

  

  

胸腔中充斥着莫名的悲伤，途中夭折的故事太多，他和相叶也算一个，实在没想到过了十几年还能重逢，为什么不能发生得早一点，眼下这种情况……也不知道相叶现在过的如何。把头埋入水中，十七年前与相叶相遇时的种种在脑海中略过，回忆很短，却让樱井翔很难忘记，难以抗拒。大学室友鼾声如雷无法入眠的夜里会想起，无意路过母校时会想起，加班结束在便利店买炒面会想起，想起问相叶雅纪去到底哪里了。

  

  

今天终于见到他，提醒樱井翔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相叶不在的日子里，那份单纯的感激和怀念之情经年累月地被自己擅自主张酝酿成另一份执着。“哗啦——”猛地直起身，长吐一口气，既然重逢，便不会放弃这次机会了。

  

  

“真想见你。”

  

  

  

1997年 冬

  

  

棒球部的部活几乎是全校最晚结束的，硬要比的话，就还剩在操场集训的橄榄球部了，据说是有春季比赛。

  

  

相叶雅纪呼噜呼噜擦完湿漉漉的头发，喝完水壶里最后两口，坐了下来。空荡荡的休息室里就剩他，毛躁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只走丢迷惘的小狮子，临近春假大大小小的考试测验，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出身都不简单，成绩自然不能落下，最近甚至连人数都凑不齐，像他这样的真是例外中的特例，还好适应了，像妈妈说过“只要雅纪努力，就可以做到啊。”

  

但其实，他没什么朋友。所在的班级里同学在相叶的梦想还是当长胡子社长的时候，早就跟着长辈去家族企业参观会议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埋怨爸爸为什么非要送他来这样的学校，生过几回闷气全被当成反叛期的预兆，妈妈总笑嘻嘻地提起，也就不再反抗，好在他话不太多长得讨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课听课下课发呆，没什么人来找他麻烦，就这样晃一晃就到了中二。

  

  

偶尔会有一两位同学提起自己，迷样家境的相叶，光长了副皮相的闷葫芦相叶，类似种种，挑不起自己的兴趣更懒得解释，至于有点恶意的揣测，和刚到东京的陌生、惶恐一样，被相叶吞进肚子里，慢慢消化掉了，一向如此。

  

  

走出休息室准备去赶电车，校园里没什么人，空空荡荡的林荫道正和心意， 东京的树高大茂密，不过还是比不上老家的，抬眼穿过树叶的缺口望去有些眩晕，一颗球滚到脚下打断惯性的发呆。

  

  

“喂——拜托扔过来！”

  

  

谁在喊，哦，橄榄球部的。在千叶的时候，还没玩过橄榄球，抓起来的手感意外不算太重，跟一颗篮球差不多。

  

  

对面操场跑过来一个人，“喂，叫你好几声了，把球扔过来吧，拜托了。”

  

  

“哦”以对方听不到的音量应了一声，顺从地丢过去。

  

  

“谢啦！”没在意相叶的沉默，自以为帅气地比了个手势，三两步跑回操场了。

  

  

相叶雅纪认出了这位来捡球的同级生，是隔壁班的樱井翔。他朋友挺多，偶尔会来班上找同学玩，脸看着不生疏，也从同学口中听过他的名字。他看上去真是个阳光又受大家欢迎的好学生，就是比自己矮点。

  

  

手揣进口袋里往校门走，出门直走不远往左拐就到电车站了，妈妈在家照顾弟弟准备一家人的三餐，爸爸外出工作鲜少有机会接他放学，这条路已经很熟悉了。

  

  

咦，爸爸的车，是来接我的？这不是家里的私用车，是专门买来给下属用的面包车。想起来早上爸爸的确是开这辆车出门，仔细看了看车牌号没错。走上前把脸贴在车窗上，里面没人，试着拉开车门，居然没锁上。车里好乱，怎么还有麻袋，一骨碌钻进车后排，相叶雅纪最喜欢这排，几乎可以完全躺开，不用规矩坐着，隔着中间一排位置偷偷做些小动作前边也看不到。躺了半个多小时不见人来，不应该这么久才对，去便利店借卫生间都该回来了。嘀嘀咕咕地瞎猜，听到猛地拉开车门的声音。

  

看到意识不清醒的樱井翔被推搡上车的时候，相叶雅纪觉得突然被人狠狠地掐出了脖子，从位置上跌落下来，卡在两排座位中间。

  

  

一同上车的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大叔，爸爸呢？车子启动开始行驶，要去哪里？为什么会是樱井翔？为什么要这样做？脑子里塞满的疑问快把相叶撑爆了。

  

  

“没被发现吧？”是爸爸的声音！

  

  

“应该没有，路上前后都没有摄像头……”绑架？！

  

  

“嗯，辛苦你了，钱我会按时打到你账户上的”在说什么，什么钱！

  

  

“往市区里随便开开吧，多转几圈我找个地方下车。”……是请来的帮手？

  

  

“行。”

  

  

随后一个多小时两人不再交谈，相叶雅纪不敢乱动也不敢发出声音，连呼吸都放到最轻，趁着拐弯有颠簸的地方挪一挪渐渐压得发麻身体。樱井翔好像真的昏迷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他平时话不是特别多吗，说话啊倒是！大叔下车时头也没回地走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车子继续行驶着，也不知道往哪里开，压在手臂下的书包硌地生疼，小腿又酸又麻。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产生的恐惧和不安，像一只只小虫子，从脊柱末端沿着背爬上，啃食着相叶，甚至幻想了老爸被警察带走执行死刑的场面，而自己会失去好不容易站稳脚步的一切，平静的生活，棒球部……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卡在座位空隙中的相叶雅纪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他连换个姿势抱紧自己发冷四肢都做不到。

  

  

车子终于停了。

  

  

扯过车上的杂物铺在身上遮住自己，用尽仅剩的力气贴紧车底，祈求神灵让老爸发现别。或许冬季天黑得早又或许祈祷奏效，老爸真的没有在意后排缩着他忐忑的大儿子。

  

  

相叶爸爸架着樱井翔匆匆走向巷子里，相叶猜他们进了那家餐厅，后厨在巷子里开了个门，那是他家在港区开的连锁店，以前跟着老爸来过一次。揉揉手伸展僵硬的身体，试图冷静下来，报警是不可能的，只能靠自己，这场绑架事件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父子间的博弈。

  

  

眼看有位服务员出来挂上歇业的牌子，客人也陆续从餐厅里出来，虽然车里听不太清也能想象用餐被打断的抱怨。犹豫了一会还是从车上下来，不知道去哪好先进旁边的便利店。

  

  

“一共500元。”翻书包找零钱袋，店里又进来两名年轻人。

  

  

“今天怎么连厨房卫生都不用做就可以下班了，真奇怪”

  

  

“嘛，听说是大老板来了哦”

  

  

“哈？别骗人了，明天早上说不定还是要收拾……”看来是连店员都被请回了。

  

  

“一共是500元哦小朋友。”

  

  

“噢，给。”

  

  

“大哥哥，隔壁饭店做饭的人都走光了吗？”就，先试探一下。

  

  

“是啊，你要去吃饭得等明天了小朋友。”

  

  

总而言之，先想办法进入后厨。站在巷子口，一边掂了掂手上的棒球，这是相叶最宝贝的一颗球，上边还写了“相叶”，可惜现在不是舍不得的时候。掂量了步数算好距离，用力地将棒球掷了出去。

  

  

“是谁家的小鬼！糟了糟了…….”大老板不打声招呼就来了，作为店长不敢怠慢，还碰上调皮捣蛋的孩子把窗子砸了，那是什么？还划花了大老板的车子？

  

  

如愿看到自己的爸爸出来了。

  

  

后厨，后厨，后厨！

  

  

打开后门，看到了瘫坐在一张椅子上的樱井翔，他仍然置身事外般沉睡，维持着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显然是刚被安置没多久。环视一圈，厨房并不宽敞也没有地方藏身，把垃圾倒了说不定可以，可是，快没时间了。

  

  

仿佛为了确认眼下容不得思考这个状况，前门传来了脚步声。

  

  

关上门出来脱下书包，相叶雅纪决定试试头顶的通风管道。

  

  

蜷在通风管道一团漆黑里，相叶雅纪忽然萌生出一个可笑的念头，如果爸爸当时没有听桥本叔叔的建议做起小生意该多好。他现在应该回到家吃妈妈做的饭，要是有麻婆豆腐就更好了，明太子意大利面也很好。厨房的油烟让管道里布满了黏糊糊的腻子，还有些结焦的油渣划伤了他脚踝，眼睛好痒，蹭了一脸油后相叶雅纪放弃了。现在他的眼前是巨大的抽烟风扇，不留神的话还有被刮伤的可能，透过叶片，看到爸爸进来了。

  

  

电话一直没停，谈话间听到些什么“海关”、“放行”、“罚款”，大人总说什么你还太小了不能理解，风扇叶片后的相叶慢慢懂了，的确是自己不能理解，即使这样无法改变通风管外的世界，也要想办法保护自己的家。

  

  

椅子上的樱井翔动了动，“啊抱歉，我这边有点情况，再见。”

  

  

停止通话，相叶爸爸弯下腰查看他是否清醒过来。

  

  

“你是谁！你这是绑架！”樱井翔奋力扭动着，试图挣脱绳子的紧缚。

  

  

“对不起，叔叔也是无苦奈何......”往樱井翔嘴里塞进毛巾，惋惜又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的呜声抗议，相叶爸爸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翻出一沓文件看起来，“现在时间还不到，再等会……一切都会解决的。”

  

  

是吗？一切都会解决？为什么会那么想流泪，眼睛真痒。看到厨房墙上挂着的刀子反光，台面还摆着准备乘上给顾客的菜肴，又开始觉得寒冷，过了多久也不记得了，时间漫长到连樱井翔都放弃挣扎。

  

  

“滴滴滴”，突然响起的手机打破后厨的死寂。

  

  

“是孩子他妈啊，晚饭说过不回……雅纪还没回家？是不是去同学……能打的电话都打了？所有的方法都试了？”

  

  

“这…..我这边，一时也脱不开身”

  

  

“是在加班”

  

  

“……”

  

“好吧，我回去一趟”

  

  

挂断电话，把樱井翔绑得更结实，尝试用狠戾地声音警告他“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想着逃跑，不会伤害你的，我警告你！”

  

  

说完从后门离去，在外面反锁上了门，阻断樱井翔能逃离的唯一路线。

  

  

手腕上的电子表被油渍弄脏了表面，相叶努力分辨出时间21:43，到十点整慢慢退了出去确定车子开走了。

  

  

听到撞击声时，樱井翔以为自己被绑太久出现了幻觉，先掉下来的是房顶上的抽烟风扇，再掉下来的是两条腿，最后是两条腿的主人，一位和他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

  

  

相叶雅纪摔下来的时候磕到桌子扭伤了脚，慢慢站起来，拿刀子割断绳子，抽走樱井翔口中的毛巾，全程不语。

  

  

“咳咳咳，你是谁，你，你是今天捡球的那个人！”

  

  

“外面锁上了，只能爬管子走”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不依不饶地追问。

  

  

无视掉一连串发问，自顾自地拿椅子，“快一点，不然来不及”

  

  

樱井翔先爬了进去，两人一齐陷入通风管道的黑暗和逼仄中。见相叶的沉默，樱井也不好硬说什么，终于爬了出来，外面的世界。

  

  

港区的夜晚晴朗清澈，偏离中心区域，远处看去还有工厂运营的灯光，餐厅所在地应该是商业街，还有一两家尚未关门的商店，路上行人各色走着，没人在意暗处巷子口多出两个脏兮兮的国中生。

  

  

“走吧，送你去电车站，我不认识这，只能找了。”

  

  

“那你呢？”

  

  

相叶雅纪扭伤了脚走得很慢，磕磕绊绊的，樱井翔觉得这人真是闷，可是闷的很特别，有一种酷酷的，不同于这个年纪故意逞强一戳就破的老成，眉眼间还有些忧伤，又不是小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同样油乎乎的脸上看出这么多。

  

  

樱井翔停下了脚步。

  

  

“走啊”

  

  

“你，是不是很疼，从上面下来的时候，看你摔得挺重……”

  

  

“没关系，快点吧”

  

  

“我背你吧！你救了我一命，也不知道怎么补偿你！”

  

  

“喂，你比我矮。”一个致命的事实。

  

  

“……”想了想的确是这样，有些气馁，换另一种方式“你这样太慢了，万一他回来了！”说完又忍不住咬舌头。

  

  

“我，”相叶忽然没有预兆地眼泪就落下来了，鼻音瓮瓮的，“我拜托你一件事，”心中翻涌着负罪感，又为自己无端承受今晚这番变故而感到委屈，声音也变得颤抖，明明眼看着父亲绑架同级生也没落泪，却在最后关头乱了阵脚。

  

  

而樱井这边则吓坏了，怎么就哭了呢，我是比你矮我没否认啊，迟疑地拍拍他的背，想安慰他，赶紧恢复过来，他们也的确要抓紧时间，“你说吧，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哭了好吗，再哭下去我就在学校里宣传你……”

  

  

“请不要宣传！不要宣传今晚的事情！”相叶还是没能刹住眼泪，情绪反而愈发激动起来。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他看上去就像刚出生的弟弟，又跟弟弟不一样，弟弟哭起来没完没了的还有一些烦，他哭起来倒是比弟弟好看……

  

  

“我拜托你，回到家以后，这是我的乘车卡，你拿去坐电车，”反复吞咽让自己平静下来，“你爸爸妈妈一定在找你，你回到家，请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今晚有人绑架了你，拜托你，我……”

  

  

“那个人，是你的亲戚吗？是你的爸爸？”

  

  

相叶愣住了。

  

  

“可是，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说出去，不要告诉他们，求求你……他一定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像一台卡带的录音机，只会重复这几句话，抬手胡乱地擦去鼻涕泪水，脸上的油渍化开了，樱井翔忽然发现相叶长得，挺白净的。

  

  

“可是爸爸妈妈肯定会问起来……”耿直好少年樱井翔还没学会扯谎。

  

  

“不会的，他们相信你说的，今晚什么都没发生，求求你不要说出去”

  

  

“好吧”接过相叶手上的卡，樱井翔正想说点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自己走吧，我要回去了，我脚扭了，也没办法走太快。”

  

  

“你还要回去？”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看着你走，看不清人影的时候就回去。”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告别的话。

  

  

不再拒绝，深深地看了一眼相叶，转身跑走，越来越远，背影和下午放课后抱着橄榄球奔跑的时候一模一样。

  

  

“反正明天上学也会遇见，明天再说谢谢吧！”

  

  

真的直到看不见樱井翔身影了以后相叶缓慢移动脚步，他停止了哭泣，转身走回那段沉沉的夜路。

  

  

第二天，相叶没有去上学。第三天也没有。

  

  

后来家长出面办了转学手续，寡言的相叶雅纪就此在班级里除去，大家默然接受了他的不告而别。

  

  

可惜直到放完春假，升上中三后的一次闲聊，樱井翔才听说隔壁班转走的人，大概自己还欠对方一份当面郑重的道谢。

  

  

  

2012年 秋

  

Amanda的员工都知道樱井翔先生是店长的好朋友，也经常来店里光顾，尤其爱挑快打烊的时候，那时老板会让他们都下班，独自和樱井先生喝上几杯或是来个新菜品的尝试会。

  

  

“Amanda是什么意思来着？”

  

  

“被爱，我希望每一位进店用餐的客人都能感受到来自食物的爱意。”

  

  

“噢，呵呵呵呵呵呵”

  

  

“小翔，你好像有点醉了噢”

  

  

“有点吧……”

  

  

从5月还是6月他们再次碰面之后这样闲聊的温馨夜晚时常发生，谁也没提过去的事情，说起来那时他们根本没有交换姓名的机会。

  

  

樱井翔以为相叶雅纪不知道自己打听到转学的事，相叶雅纪以为樱井翔没认出自己，人质和绑匪的儿子，就这样维持微妙脆弱的平衡。

  

  

说实话樱井翔是想问相叶的，那天晚上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后来为什么转学了，遭到绑架的缘由倒不重要，不止一次懊悔自己怎么就让相叶一人去面对，太想要一个能了解他一切合，能合理关心他的身份。于是频繁光顾餐厅，试图在相叶身边和心里都找到个合适的位置。

  

  

终于给他抓到一次机会。

  

  

熟识的店员向他透露最近时不时有类似讨债的黑社会来店里骚扰，接到几次顾客投诉了，店长为此很烦恼，还想问店长好友先生是否了解什么内情。

  

  

遗憾的是相叶雅纪从未提起，庆幸相叶雅纪从未提起。

  

  

这天相叶雅纪定休，樱井约他出来，两个大男人去迪士尼乐园。

  

  

“你就一点不好奇为什么约你来这吗？”看着还没开始玩就沉沦在纪念品商店里的相叶，樱井翔觉得他今天格外可爱，迪士尼的魔力吗？

  

  

“因为，要这个和这个，”相叶雅纪付了款接过店员递过来的玩偶帽子，挑了一个塞给樱井翔，“戴上！因为你想来迪斯尼玩。”

  

  

“因为我失恋了，绪受不了我，跟我提出来要分手，”一边说一边努力把头套进这只驴子里“我答应了。”

  

  

“哦，疗伤之行”恐龙帽子·相叶雅纪光速接受了这个设定。

  

  

“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后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同时想起了什么。

  

  

疯玩了一天，晚上由樱井翔负责开车返回东京。

  

  

一路上仍在天南海北地瞎扯，眼看快到目的地，樱井翔赶紧提起正事。

  

  

“听说最近店里经常受到黑社会的骚扰？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相叶雅纪靠着窗，沉默了五分钟。他不想直面问题是总会不说话，像在闹别扭，戴着滑稽的恐龙帽子，也掩盖不住周身散发着黯然的气息，即使他这般别扭，樱井翔反而更加肯定自己不会丢下他不管。

  

  

车子停在相叶出租公寓楼下，终于开口了。

  

  

“父母并不赞同我回东京，身上没有多少钱孤注一掷地回来了，当学徒学成后就想开家店。刚开业的时候花光了积蓄，最后没办法找了父亲在东京的旧识借钱，没想到……”就此停住了。

  

  

“你找人借了高利贷？”

  

  

“一开始签字的时候，看在父亲的份上，叔叔说不算我的利息，我也不太会看那些文件，没想到后来他又改口了，文件也不对……”摘下恐龙帽子，神情抱歉地揉搓着恐龙的脸。路灯浅浅的照车里，勾勒出一个无助的轮廓。

  

  

“这不是你的问题，”有些逾矩，还是抬起手，触碰到相叶柔软的发，顺势摸了摸头，“把我介绍给你那位叔叔，我帮你解决。”

  

  

相叶雅纪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我没有在开玩笑，处理这样的事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员，比如我。”附上狡黠的一笑。

  

  

“好吧……”还是有些怀疑，“我改天，试着安排一下。”

  

  

互相道了晚安作别，樱井翔驱车回家，庆祝阶段性胜利。

  

  

一周之后就有了消息，就约在相叶雅纪的餐厅。席间相谈甚欢，气氛愉悦，也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一来二去到了入冬时节，和唐泽沿着预定的轨迹发展，就差拿到那份相叶签了字的文件。

  

  

“叮咚”

  

今天约好在唐泽家里商讨剩下的细节。

  

  

“来了啊，欢迎欢迎。”

  

  

进门后稍作一番寒暄便马上开始进入角色。

  

  

“这里需要您出示最近签署的……”

  

“好的，我去找找。”

  

  

唐泽起身去开一扇锁上的柜门，里面的东西多而杂，翻找时忽然掉下几张。

  

  

樱井翔看到了，照片上的人是相叶。

  

先一步把地上的照片捡起，樱井翔看仔细了，有两张是日常的照片，角度看起来是偷拍的，还有一张......

  

  

“咳咳，这可不是你要知道的，快还给我。”被外人看到这种照片，唐泽也有些不好意思。

  

  

樱井翔没有作答，仍盯着照片上人赤裸的脊背出神。儿时相叶救了他，至今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爬过那段粘腻的通风管道。后来相叶不见了，一向爱跟自己较劲，觉得越是这样他越在乎，于是在心里修了一座神坛，里面住有他心中最善良的相叶和那晚相叶手足无措时落的泪。

  

  

看到有人也在觊觎他的宝物——这些偷拍的照片，丑陋恶心地让樱井翔无法适从，他对相叶最大的幻想也不过是在慌张忧疑时，能拥抱他，抚慰他颤抖的睫毛。

  

  

“人上了年纪，难免也有些爱好，你们年轻人不能理解”

  

  

“把照片还给我吧”

  

  

“雅纪是个好孩子，这些照片也不过是拍着玩的”

  

  

樱井翔上前挤开唐泽，自己动手翻看。

  

  

“砰！”唐泽恼羞成怒，用力地关上柜门，“呵呵，现在不早了，还下了雨，樱井先生请回吧！”

  

  

“关于相叶，你还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这样问……”

  

  

“我说的什么你自己清楚！”不愿再在言语上纠缠，樱井翔决定把话说开。

  

  

唐泽面色铁青地坐回，点了根烟，并不回答樱井翔的提问，“在雅纪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我肯见你也是看在他不断提起”吐了口烟，像嘲笑樱井翔的冲动，“没想到你也对他抱着这样的心思”用力抽走樱井翔手里的照片。

  

  

“小雅纪啊，嘿嘿嘿嘿”不管樱井翔还在场，唐泽收起照片一边还念叨起来。

  

  

樱井翔攥紧了拳头。

  

  

离开唐泽家的时候，怒火仍在胸口盘桓不去，揍了唐泽一顿还是轻的，他尊老爱幼，可也不会尊敬这样猥琐的人。攥着手里书本，樱井翔难受极了，想看又不想看，那样的相叶雅纪。

  

看着摆动的雨刷都增添心烦，一路上怎么过来的都记不清，反应过来连雨伞都忘了撑，深呼吸，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没到Amanda关门的时间，推开店门。

  

  

“店长在后厨呢，樱井先生。”

  

  

顾不上回应，眼下他只想知道所有。

  

  

“相叶雅纪！”

  

  

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工作，塞给他一本书。“翻开看看。”

  

  

相叶雅纪接过来，是本有年份的外文书，封面也模糊了，只看得清once一个词，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书里夹着几张照片，他的照片。

  

  

“你紧张的时候总是绷紧脸，还会抿嘴。”“我需要你的解释！”丝毫不给相叶缓冲的时间，强硬地提出要求。

  

  

“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我来东京开店花光了积蓄……”眼里掩不住的慌乱，樱井翔怎么会发现这些东西。

  

  

“我问这些照片！”

  

  

  

“我很自私，来东京后不久父亲病倒了，还接受了手术，可我就是不想回去，事业刚起步，还不愿放弃……”相叶雅纪说的很慢，似乎沉浸在回忆里，“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唐泽叔叔这时候来帮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从樱井翔这个名字出现在预约名册的那时起，相叶雅纪就心里就抱着一丝诡异的期待，没想到真的是他，隔了那么多年眼睛依然大而清澈。至此算是被樱井黏上了，相叶却感到越来越害怕，樱井看自己的眼神，偶尔，虽然他克制地很好，和唐泽提出要拍自己裸照的眼神一模一样。

  

  

“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太胡闹了……”樱井翔读出了相叶的无奈，放软了语气。

  

  

“我真羡慕你，从国中就羡慕你……”事实远比说出来的更恐怖，相叶雅纪捕捉到樱井异常的心思，每天夜里辗转反侧，一个有己无人的念头不断被抛弃又不断被拾起——如果可以，让樱井翔帮自己解决掉债务的问题。

  

  

然后樱井翔邀请自己去迪士尼，告诉自己已经恢复单身。大概就是那一刻，无法挽回地道出了自己的窘境，连同内心难以启齿的自私一起。

  

  

可惜还是低估了樱井翔这份感情。

  

  

“羡慕你光明磊落，不必背负难以启齿的秘密，也未曾遇过什么两难境地。”相叶雅纪轻声说，真诚恳切，低头不再与樱井对视，“真是巧，为什么你总能撞见我最难堪的一面，嗯？”

  

  

“从国中……你知道我是谁？”

  

  

“是，我知道。”

  

  

忽然被打破的平衡让两人陷入了沉默，双方都有种错觉，忽然间置身于港区那所餐厅，变回国中二年级的相叶雅纪、国中二年级的樱井翔。

  

  

为什么无法认可樱井翔的感情，也许原本是有机会，但从一开始自己和他的地位就不可能是对等的。

  

这样狼狈的相叶雅纪，又何德何能让樱井翔继续错下去。

  

  

“你走吧，债务今后我会慢慢还清，不用你担心了。”及时抽离这场错误的重逢，对两个人都好。

  

  

“你真是这样想的？”樱井翔眼里充满惊讶以及隐忍的怒火。

  

  

叹了一口气，这人难缠的程度一点没变，“你走吧，拜托了，你走吧，你在犯什么糊涂呢，不是一向都很聪明吗，”好像说了同样的台词，但这次，他不会再软弱地哭泣了。

  

  

“我拜托，唔！”

  

  

樱井翔吻上了相叶雅纪还想继续往下说的唇，当着来来往往的员工，后厨静了。

  

樱井翔被雨淋湿的额头抵着相叶，透过彼此的肌肤，传来无法忽视的热量。相叶雅纪的唇抗拒而颤抖，他感到有两种温度交织，樱井翔的炙热和樱井翔身上残存雨水的冰冷。太过惊讶来不及咬紧的牙关被樱井翔轻松顶开，相叶雅纪浑身不住地战栗。

  

  

这样不对，不该这样。

  

  

在相叶雅纪羞愤地快支撑不住之前，樱井翔松开了他。

  

  

“我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我也不懂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第一次撒了谎，说母亲洗坏了最爱的一条牛仔裤负气离家出走，结果迷路了只能坐电车回家，你的suica卡我还保存在家里，虽然可能一时找不到，但的确留着。刚开始我以为是没能像你当面道谢才念念不忘，后来越发不对劲，只要一想那晚到你独自承担一切，而我就那样没心没肺地跑了，我后悔，也痛恨15岁的樱井翔，他甚至不能为你擦去眼泪。雅纪，我不想再一次后悔，我喜欢你。”

  

  

员工都停下了手边的活，甚至有位打工的女服务生被这一番告白感动地不住流泪。

  

  

“我拿到了有你签名的文件，这件事答应了帮你处理就会做到底。还有些无聊的东西，全都在我手上。你现在也不用答复我，理清了债务，自然有的是时间。”樱井翔的神态恢复了以往的自信。

  

  

相叶雅纪搓着手依旧不语，双眼望着樱井翔身后的厨具出神，他感到不安，怎么会那么顺利，以唐泽叔叔的为人，不，更要紧的是刚才的真情告白，最不愿面对的场景还是发生了。

  

 

  

看出了相叶眼中的为难，樱井翔决定退一步，“那么如你的愿，我今晚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

  

  

“好，好……”听到人说要走，相叶雅纪机械的回答，脑子快爆炸了，他好累，需要休息，不，明天也别来，以后都别来！

  

  

樱井翔自然没听到他心里的呐喊，转身走了，一如既往的脚步坚定。当面倾吐了夙愿，扫清眼前的障碍，相叶的唇比想象中甜，怎么看都是豁达明亮的未来。

  

  

  

第二天，樱井翔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没有。

  

  

  

一个月过去，到还款日期，有些忐忑地拨了电话过去，却被告知唐泽已经去世，说是死于哮喘发作，债务也顺势不了了之。

  

  

再辗转打听到，唐泽去世的那天晚上，和人发生了肢体冲突，撞到硬物昏迷过去，虽然没有致命，但巧在快天亮时哮喘突然发作，就这样去了。

  

  

那人事发后的第二天就去了警局坦白，“说什么态度良好，只判了两年，我看明明是因为人家家里有政府工作的高官，有几个钱……”唐泽的姑母年纪大了又好不容易逮到个说话的人，不断地抱怨，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哈哈，果然……相叶雅纪，你真是够了。

  

  

  

半年多后Amanda生意依旧红火，甚至要提前一周预约，有时还能登上杂志或者当红偶像的综艺，只不过换了一个老板。东京相叶不愿再待，只身去了冲绳，找了个靠海的书店留下当店员，店长稀里糊涂的，天天说名人名言，什么“人总在回避命运的道路上，遇见命中注定之人，by芳登。”

  

  

一年半后樱井翔因表现良好提前释放，接受了公司的安排，调去开拓海外市场。

  

  

  

港区的夜空下，街道上十字路口的红灯变成了绿灯，“叮叮叮”——电车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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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样的题材也是蛮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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